民声IV(23)|| 安然以待:我该怎样拯救你,山村女孩?
小霞,那个我曾经想帮助改变命运的山村女孩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
我该怎样拯救你,山村女孩?
读了一枚园地今天推出的九零后耕耘者丁佰胜的《命运闭环中的阿琪玛们》,二十年前一段与山村女孩相关的记忆,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。
1、
二十年前,我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。毕业分配到一个机关工作,很快厌倦了那种一眼能望到退休的日子,于是辞职自谋职业。
那时装修行业起步没多久,凭着天不怕地不怕无知无畏的精神,我和一个朋友开始了创业之路。
有一个工程,需要购买一对石狮子,听说河南南阳镇平县有规模很大的石雕基地,我就开上卡车直奔南阳。
现在想想很好笑,因为担心被漫天要价,年轻的我故意整得胡子拉碴的,灰头土脸冒充老江湖的样子。其实都是多余的,县城里的人朴实诚恳,非常顺利地买到了满意的石狮子。
帮忙装货的人里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,装完车后讪讪地走过来问我从哪里来,我说郑州的,小伙子的眼睛闪了一下,咂着嘴说:“省会啊,大城市。”接着问我要不要买点土特产带回去,他们那里有野生蘑菇木耳。看我没什么太大反应,又说,山里风景很好,既然出来了去玩玩吧,晚上可以住他们家里。
我被吸引住了,答应跟他一起回家。小伙子姓张,高兴地说可以第二天就带我去。
第二天一早,我就跟着小张坐上吱吱嘎嘎的长途车。在盘山路上晃了两个多小时,小张才喊我下车。一起往更深的山里进发。我没想到会这么远,走了半小时后我问他还得走多久,他总说快了,快了……
开始我还兴致勃勃看山里的风景,后来累得只顾埋头爬山。一程泥路、一程石头路,跳飞机一样跳过小溪上垫着的石块,又走了快两个小时,小张总算说:到了。
我举目看去,跟我认知里的村庄完全不同:石块和土坯混合盖的低矮房子,散落在各处,两户之间最近的距离也有几百米。
小张家是三间低矮的房子。进了门,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正在喂鸡,小张走过去嘀咕了几句,然后请我进屋,用袖子擦着沙发让我坐下。说是坐下,不如说是跌了进去。
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小张的家不算夸张,除了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桌子,几条长凳,一张堆着被子的木板床,两个六成新的沙发,其他什么也没有了。
吃饭的时候才知道,那个女孩子是小张的媳妇,快十七岁了,刚结婚半年多。我震惊了,还未成年呢就结婚?她端上来一大碗蘑菇炖鸡肉,一盘炒鸡蛋,目测至少有六七个鸡蛋炒出来的。脸上的笑容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。
饭是我一个人吃的,小张陪着坐,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。聊天中才知道,为了招待我,小张把下蛋的鸡杀了一只,而鸡蛋他们也是舍不得吃的,要花一天时间走到镇上去卖了换钱。他媳妇能对我真心笑吗?
一直没看到小张的父母,他说父母说山里人怕见外人,让他招待好我,就不出来了。后来才知道,他的父亲在采石头时砸伤了腿,一直没有治好,瘫在床上。母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原因看不清东西,除了买点眼药水,也没有去医院医治,就那么耗着,全家就靠小张打工挣个活泛钱。
小张的媳妇伺候父母,操持家务,还要到望天收的地里做农活,爬山采蘑菇木耳换钱补贴。
吃完饭,小张搓着手说看看蘑菇吧,拎过来两大包,一包蘑菇一包木耳。我问他价格,心里暗想:吃了人家下蛋的鸡,就准备听一个“天价”数字吧。
小张嗫嚅了一会,才用商量的口气跟我说:“哥,两包一共100块中不中?这都是野生的,晒得很干。”
我拎起来掂了掂,至少十五斤,100块?没等我说话,小张急忙说,80也行。
我掏出200块塞给他。
小张搓着手一叠声地说这不中,这不中,太多了。
我说你这些在郑州能卖更高的价格,是我捡了便宜,你要还有,我都要了。
小张的眼睛亮了:“真的吗,我丈人家还有。”
走了半个小时,跟着小张到了他丈人家,那境况,看上去还不如小张家。小张的丈人老胡看着有五十多岁了,黑黢黢的脸上满是皱纹,一问,还不到四十岁。
同样给了200元买了两大包蘑菇木耳,老胡也是一连声地感谢,吼着一个叫小霞的十二三岁的女孩给我快倒水,要糖水。
那碗糖水,甜得齁嗓子,可能我的表情太滑稽,女孩捂着嘴直乐。我问她不是周末怎么没去上学,她突然就不笑了,低下头沉默着,下意识地揪着衣角。
小张说这是他媳妇的妹妹,还有一个姐姐也出嫁了,弟弟才5岁。家里困难,初中没上就回家帮着干活,再过两年找个人家就嫁了。
老胡一边卷着烟一边说:“女娃不是睁眼瞎就中了,读那么多书有啥用?还是得嫁人,还是人家的人,俺这里女娃十五六就嫁人咧。”
女孩子的头更低了,几乎垂到胸前。
想到小张瘦弱的媳妇,联想到眼前这个女孩的未来,我脱口而出:“我给你钱上学!”
女孩子蓦地抬起头。问,真的吗?
我肯定地说,真的,明天你跟我回郑州,先带你玩几天,看看外面的世界,然后送你回来好好上学,你要能考上大学,我负责到你大学毕业。
小张和老胡都呆住了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晚上,躺在小张结婚时做的一床新被子里,想着自己能帮一个女孩子改变命运,我心里很是自豪得意了一阵。
2、
第二天,我带上小霞回了郑州。晚上,安排她住到我姐姐家,姐姐也非常热情地招待她。
那三天,我和姐姐带着她买衣服、逛公园、看电影、下馆子……小霞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,不时发出低声地惊叹。城市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又新奇,而她又总是怯生生,畏畏缩缩地跟在我姐姐后面。
跟小霞聊天后才知道,她母亲两年前就病故了,家里一年的收入只有一千多块,养鸡、采蘑菇木耳是最大的收入来源。风调雨顺的时候,地里还能有不错的收成,遇到干旱,就收不到什么了。村里其他家情况都差不多,除了几个胆大的外出打工,家境能稍好一些。我那天在她家吃的那顿卧了四个荷包蛋清汤寡水的面条,已经是他们省吃俭用提供给我的最好的饭了。
小霞还说,她大姐出嫁收了三千彩礼,二姐收了四千,都被爸爸存起来,等着给弟弟结婚用,而她不知道自己能值多少钱呢。
我告诉小霞,一定要好好读书,争取考上大学,改变自己的未来。
她重重地点头。
小霞跟我姐姐说她想考师范大学,毕业后回家乡去,教出更多的女孩子走出大山。
本来想留小霞在郑州多玩几天,可是转天小张就来接她回家了。我把她和小张送去了长途汽车站,叮嘱小张回去就立即让小霞上学。过了大半个月,小张给我打电话说小霞已经去上学了,在镇里的初中,是住校的,并且给我了学校的电话。
于是,我隔三差五地就给学校打电话问小霞的情况,并如期把学费另加一些生活费汇过去。
3、
这样大概过了一年多。有一次,我再打电话去学校,老师说,小霞已经退学了。我十分惊讶,忙问为什么,老师也不知道。
半年后,借着再次购买石材的机会,我专门又找去了山里小霞的家。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不上学了。
依然是那个破败的院子,不等坐稳我就质问老胡,为什么不让小霞上学了?
老胡卷着烟一声不吭,小霞在剥着玉米。
被我问急了,老胡大声说:“女娃上学有什么用?男娃也该上学了,钱给他上学用了!”
我更生气了:“你就是重男轻女,女娃不是人吗,不是你亲生的吗?你真舍得让她那么小嫁人?”
“山里女人,哪个不是这样过的?你带她出去,心都跑野了,好说不好听的,能嫁出去就中了!”
我脑子都懵了,问小霞:“你想不想读书?你只要还想,你和你弟弟的学费我都负责了!”
可不管我怎么说,小霞就一直低着头剥玉米。最后只说了一句:
——“你走吧!”
我带着一肚子火愤然走出屋门,突然听到在我身后,小霞带着哭腔喊道:
“你为什么要带我出去!”
我想不明白,到今天都想不明白。我带她出去,是想让她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生活的,给她树立目标,走出大山。何况她自己也有这个愿望,可是后来为什么又放弃了呢?
4、
一晃二十年过去了。小张和小霞家里都没电话,我也跟他们都失去了联系。
小霞今年也该有三十多了。这些年来,我忙忙碌碌,东奔西走,很少再会想起她来。但是有时候,突然间她瘦弱的样子会在脑子里浮现。这个我曾经想帮助改变命运的山村女孩,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?虽然我心里清楚,很可能她也像村里其他的女人一样,早早嫁了人,生了孩子,操劳着家务和农活,再把女儿早早嫁出去给儿子娶媳妇......重复着所有山里女人的命运。
不久前,我听说南阳那边的山里发现了金矿,山里的人开始富裕起来了。我真心希望,那座金矿就在小霞家的山里。
【作者简介】安然以待:一枚园地耕耘者。飘在北京的做茶人,一半烟火以谋生,一半诗意以谋爱。
(本文编辑:一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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